夏漓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三千宠爱在一身番外·沉疴

祈雨之后连着下了许多日的雨。

原本纪青云还忧心旱灾变洪灾,但到后来雨并不大,只是淅淅沥沥地下着不断。陛下还挺开心,想着如此便能凉爽些了。

只是林烨却并不好受。

他这些年四方征战,身上积攒了一层又一层的伤。直到二十八岁那年最后一战重伤,他的身子亏空得厉害,伤愈之后身上留了不少的毛病。

譬如,阴雨天时骨缝里会麻麻地痛。

这次京城的雨落得太久,潮湿又阴冷。他连着疼了许久,夜里不大睡得着,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前些日子纪青云太辛苦,熬得眼下都是浓重的青黑,人也瘦了好些。现下南境匪患已然平定,京城与江浙等地的旱情已解,他好不容易能歇一歇……林烨舍不得再叫他担心了。

夜里纪青云搂着他,每次都睡得安稳。他便窝在陛下温暖的怀中在疼痛中沉浮,半梦半醒间目光缱绻地描过爱人的每寸眉眼。一起用膳时他顶着翻涌的反胃感将食物硬塞进口中,哪怕过后吐得撕心裂肺也一声不吭。

陛下歇了几日精神缓了过来,便时时黏着他想讨些温存。

纪青云很顾惜他,动作永远轻柔,从不强迫他做什么。但他情愿让他开心,宁可弄得自己翌日晨起因为骨痛和腰酸腿软连起身都艰难。

更何况他是君后又是将军,事务本就繁多。

如此一连多日折腾下来,林烨已是强弩之末。



八月十五是中秋节,亦是纪青云寿辰。他今年三十五岁,虽不是整寿,但也要隆重些。

纪青云曾揉捏着林烨修竹般的手指跟他说:“我想今年中秋不仅要宴百官,还要特设宴席与宫人同乐。而且花费不可铺张,贵在精巧。”

“那我请些宫外的杂耍班子和各地地方戏的角儿进宫为宫人设宴,弄些灯谜之类,再特许他们放河灯与天灯?”林烨倚在纪青云肩上,低声问道。“你一直如此聪明!”纪青云眼睛一亮,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欣喜地吻了他的额角。“有你在身边,我真是捡到了宝贝了。”

“惯会说好听话哄我。”林烨道。

他喜欢缩在爱人怀里。纪青云身上热气很足,能烤得他整个人都暖起来。何况扶摇是多温柔的人,见他一点倦容都会替他揉揉太阳穴,再哄他小憩。

他只有这时才能睡安稳些。



这次宫宴规格减了,难度却很大。

林烨与御厨总管、内务府总管和大内总管日日商谈,也派人问过许多宫人,为宫人所设的宴席他却仍旧不太满意,总要修改方案。

屋檐上的雨一滴一滴打在肥绿的芭蕉叶上,偶然有几声鸟鸣混着雨声飘进林烨耳中。他听着这清凌凌的声响,烦躁的心会平静几分。

夏日细雨是温柔的,迷人的。所以哪怕他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胃脘也不断暗暗搅动着,他也喜欢这样的日子。

“殿下,歇一歇吧。”于清端来一盏炖得软烂的燕窝粥,低声劝道。“您身子本就不适,不能这样熬的。”

林烨笑了笑,眉宇间是藏不住的疲惫。“我知。但扶摇难得有此兴致,我不想扫了他的兴。再说你们委实辛苦,年节里也见不到家人,合该叫你们开心些的。”

“殿下保重呀。”于清心下感激,仍劝道。“陛下若知您这样辛苦,只怕又要难过呢。”

他道:“多谢你啦。我自会注意着的。”

半晌,他终于搁下笔,揉了揉疼得尤其厉害的右肩,慢慢吃了那碗燕窝粥。

然后他撑着额头,昏昏睡去。



纪青云甫一进鹤鸣宫的书房,便看到那人趴在桌上睡着的模样。

他又好笑又心疼,走去极轻缓地把他捞了起来。怀里的人丝毫没被惊醒,只是像猫儿一样蹭了蹭他胸口,安稳地窝在他臂弯里。

“日子还长呢。”他呢喃道。



中秋宴席办得极好。

文盛端着酒杯要敬帝后,真情实感地夸赞了纪青云的仁慈宽厚心怀天下和林烨的聪慧灵秀心地纯善。

酒过三巡,陛下牵起君后的手,大大方方地说他们出去看看杂耍,请众臣自便。

看焰火表演时,纪青云想握林烨的手,却发现他的手颤得厉害。他面色一变,酒都醒了大半:“阿烨,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么?”

“啊?”林烨迷茫的转头看他,“没有——”“你又些瞒我!”纪青云微恼,直接将人抄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纪青云缓了语气,细细看着爱人的面容。林烨抿唇,这些日子攒着的疲累与委屈像泄洪般汹涌而出:“前日阴雨连绵,我便觉得骨痛。却没想到雨停了还是疼得厉害。夜里睡不着,白日吃不下……哥——难受……”

纪青云什么话都没有。他自然能猜到林烨为何隐瞒——怕他辛苦。

他的爱人总是将所有的辛苦都留给自己。

于是他俯首轻吻林烨的眼睛。“乖宝,我们回去请老师来看看吧。”“老师今日定在府中思念师娘呢。”林烨道,“明日再请不迟的。”



回了鹤鸣宫,林烨也不再忍耐,反复折腾着呕吐。最后他吐得胃里空了,吐了几口酸水便连连干呕,难受得坐都坐不住。

“哥……”林烨虚弱地枕在纪青云腿上,骨头疼得仿佛被万蚁噬咬,胃也痛得要死。“能不能……躺下抱我……”

纪青云立刻依言躺在榻上,温热的身躯包住了在疼痛中颤抖的林烨,手也抚上了他的胃脘。

他揽着瘦削的爱人,尽力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一点暖意。“这样能好一点吗?”

林烨鼻酸。“好多了……哥——”

“乖,我在。”陛下柔声回道。林烨自幼生病时就喜欢喊人,每次声音都又虚弱又可怜。他听得心里酸软,也唤道:“阿烨。”

“怎么了?”林烨又向他怀抱深处缩了缩。

“以后不瞒着我好不好?”纪青云吻着他耳边问他。“我也不想你太辛苦啊,乖宝。”

林烨困得厉害,迷迷糊糊地说了个好便睡着了。



不过翌日就没那么好过了。

于益平非常生气。

结果就是他特意用了最繁复最疼的一套针法给林烨治病。

林烨仰躺在纪青云膝上,身上大小穴位扎满了明晃晃的银针。骨缝里像有熊熊烈火在燃烧,灼烫又疼痛。

他额上不断渗着冷汗,常常偏过头呛咳几声才喘得过气。搂着他的纪青云也坐不住,频频看向满面黑线的于益平,满眼哀求。“老师,何时能结束?他这背后的衣裳都湿了……”

“活该。等着吧,这针法要一个时辰呢。”于益平淡淡地道。

不多时,林烨的面色由白转青。他几番挣扎,最后瘫软在纪青云怀里,微微低头吐了口血。

血色黑紫,十足骇人。纪青云一霎被吓到失声,半晌才回神喊道:“老师!老师!这是怎么了!他怎会吐血!”

“邪寒侵体,若不排出往后有大麻烦。”于益平依然不为所动。“你给他擦擦倒行了。”

林烨在不绝的剧痛中彻底没了力气。他吐息打着颤,缓慢地呼吸着,涔涔的汗顺着脸颊滑落又被纪青云手中的帕子擦去。

待去了银针,林烨脱力,直接晕了过去。

至于陛下?

他才不会告诉他的小将军,他心疼得哭了鼻子还在心里把老师的胡子揪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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